18元的生命

为了描写一部反映大巴山贫困山区乡村生活的作品,我随几个作协成员一起,来到了重庆市东部一个叫板栗林的村子里。这是一个海拔2000多米全是斜坡的村庄,农户散落,家家都是土坯屋,有的地方还盖着茅草棚,饮水困难,像电、煤气之类所谓现代化的东西根本与这里无缘。

我们步行进村。崎岖的山路,到处都被山涧急流截成一段一段。我正惊奇于山径上的柴草垛何以一步一步移动时,定睛一看,下面有一双双小脚在走路,原来是孩童背着堆得高高的刚刚砍来的马桑当燃料。他们都十一二岁的样子,问了一下,一个皮肤让山风吹得皲裂的叫香娃的孩子告诉我说,他们都只读了两三年小学,家中缺劳力,就回家帮忙来了,砍柴、放牛羊,几乎就是全部的工作。说到未来,香娃的眼中一团迷茫,他说他长大后可能出去打工,可他不会普通话。

村长一家接待了我们。他搬出家藏的腊肉,还有山上挖来的天葱、蕨菜等,乡味浓郁,倒也其乐无穷。然而,每当吃饭的时候,同行的一个叫黑子的诗人总会说:可惜可惜呀,有好菜没酒。黑子嗜饮,而板栗林除自酿的苕干酒外,几乎没其他的酒。苕干酒有一种苦味,没喝惯的根本无从下咽。

这天,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说:“要不,我给你们去买啤酒?到黄风镇。”那个皮肤皲裂的叫香娃的孩子就站在村长的门前。

“黄风镇有多远?”

“不远,吃饭的时候一定回来。”

香娃劲头十足地要去,我就掏钱给他,然后问他一瓶啤酒要多少钱,他说3元够了,黄风镇每瓶是2元,他可以得到每瓶一块钱的跑路费。“那么,辛苦你了,可以的话买4瓶来。”听说买4瓶啤酒,香娃很高兴,一路蹦蹦跳跳地去了。

大约晚上8点的时候,香娃才回来。好久不见啤酒,叫上村长,我们一同兴奋地鼓掌庆祝了一番。

第二天午后,游览了板栗林最有名的野猪洞后,回到村长家,刚一落脚,香娃又一脚踏了进来,问道:“叔叔,你们今天还要啤酒吗?”我们面面相觑,虽然,肠肠肚肚里早有一个声音说,当然想要,可是,看到一个孩子那么辛苦,我们又于心不忍。我说:“要是想要的,只是你太辛苦了。”香娃却乐得一下蹦了起来,“没问题。现在天还早,我保证早去早回。”过后,他又吞吞吐吐地问我,“叔,还是买4瓶吗?”我说,这次多买几瓶,12瓶。香娃激动得淌出了泪花,他说,12瓶他就又可以赚到12元了,到时攒够了钱,他就去买一台收音机,他那在兰州修过铁路的二伯伯就有一台收音机,可以学普通话的。

可是,一直到了晚上,香娃都没有回来。临近午夜,还是没有消息。忽然间,我担起心来,香娃会不会出什么事?村长也慌了,叫来了香娃的父母,我们一起沿着山径去寻找。

天亮后,在一处悬崖下的小树林里,我们方才找到香娃的尸体。他的膝盖骨已破得血肉模糊,看来,他是从悬崖上失足致死的。在香娃的左边,我发现了一只蛇皮袋,打开,里面赫然有18只啤酒瓶。18只啤酒瓶,仅有两瓶完好无损,其余的全都摔破,只剩下些支离破碎的瓶颈瓶盖!

怎么多出6只啤酒瓶?我大惑不解。

从香娃母亲的嚎哭声中,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:原来,香娃估算我们还要在板栗林多住些日子,12瓶啤酒根本不够喝,他算了算,我给他的36元,他可以买回18瓶啤酒,到时,多出的6瓶他就又可以多赚6块了,而他也免了去黄风镇的麻烦。

“板栗林去黄风镇有多远?”我问村长。之前,我的确不知道它的路程。

村长的眼中倏地落下泪来:“25里山路,得翻过7个山头,还有一道小河。前两天,香娃不让我对你说出实情,怕你们知道路程后再不让他去买酒,哪知道,我为他保密却是害了他啊!”

天哪,20多里山路,7个山头?香娃就为了这区区的18块钱,他不到12岁的年纪,却背负着这18只装得满满的近50多斤重的啤酒瓶走了20多里山路,翻过了7个山头?蓦然间,我泪如泉涌,其他几个作家诗人也流下了辛酸的泪。

三天后,在送完香娃最后一程后,我们离开了板栗林。临走,在香娃的坟前,我们一行四人,将凑足的2000元,交给了香娃的母亲。没千言万语,我们只说,买一台好一些的收音机,有空时来香娃的坟前,让他听一听。

挑山女人捡酒瓶的男孩

18元的生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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