傻根其实并不真傻,只是有点憨,脑子反应有点慢,说话结结巴巴的,也没啥力气,所以从小就被我们这些同龄人欺负,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,在我的印象中,傻根的腰板就似乎从来没直过,总是一副含胸弓背的样子。
傻根读书成绩不好,勉强拿了个初中毕业证后,就在家里赶羊放鸭。我升入县城高中后,见到傻根的次数就减少了,但每次回家,几乎都能在村口的溪滩草地上看见他,他总是会很和善地远远就冲我傻笑着打招呼,那时候我已经懂得尊重人了,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欺侮他,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和我一样,大部分邻里们还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笑料,有事没事的总喜欢拿他打趣。
有一年我暑假我回村,晚饭前我替爸爸去小店里买冰啤酒,店里有一桌人在打牌,四周还围着许多看客,其中就有傻根,他那弓起的背在人群中显得特别刺眼,他看打牌也看不安生,旁边经常会有人伸手在他后脑勺敲一下碰一下,傻根先是呵呵地傻笑,后来有点烦了,嗓音就开始响起来,但他的嗓子越响,旁边的人却越是笑得开心,似乎傻根天生就是一个供人们捉弄取乐的对象。
大学毕业后我打拼了几年,也算有了点小成就,在城里成了家落了户,还把爸爸妈妈也接到了一起住,一连好几年,我们都没有再回乡下,我也就好几年都没有再见到过傻根。
有一个周末,我上街去买东西,远远地,我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,穿着一套浅蓝色的,站在一个小摊贩面前呼呼喝喝、指手划脚,这个背影虽然看着眼熟,但与我印象中的不一样,这个背影的腰板,太挺直,太宽厚,当我走近的时候,一个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:"你……你……再不离……离……离开,可别……别怪我……发狠,砸……砸了你……你的摊子……"
虽然有些结巴,但却异常威严,这个声音我太熟悉了,"傻根?"我轻喊。
"嘿,权哥,真是巧了!"傻根扭头一看是我,兴奋地拍着我的肩膀,灿烂地笑着,但再也不是那种傻笑憨笑,而是充满自信的笑。
一聊才知道,原来傻根有个远亲在城里还算有点路子,他爸妈对那亲戚好求歹求,傻根这才有机会离开老家,来城里当了个。我发现,当了后的傻根改变了许多,穿着指挥起小贩来也像模像样,嗓门子变大了,人也更精神了,包括的腰板--也挺直了。
傻根要了我的手机号和住址,说要先工作了,随后他又呟五喝六地让那小贩赶紧走,说他今天遇到了老乡,心里高兴,别惹毛他,否则就把摊子给砸了,那小贩也就乖乖地收拾起东西,叽叽歪歪地唠叨着离开了。
那以后,傻根就经常来我家做客,他好像天南地北啥都懂,啥都能侃上半天,我老爸老妈也就一个劲的感叹,人有出息了,连说话的底气也足了!大概过了半来年的样子吧,有一天,我在报纸上看见一则消息,说有个在街头打小贩,把人给打伤了,部门解释说打人的其实是个临时工,已经辞退了。
我没什么愤青情绪,也没怎么把这条新闻往心里放,可奇怪的是从此后傻根就再也没来过我家做客,那天我老妈做了几个拿手小菜,让我把傻根也叫来吃,我一拨才知道他的手机已经停机了,此后大半年,傻根的手机一直都处在停机状态,最后一次打去,虽然有人接听了,但却不是傻根,而是那个号码已经换了主人。
前几天,老爸老妈说要回乡下祭祖,我便开车送他们回去,在经过村口的溪滩边时,我再次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他穿着陈旧不堪的衣服,灰头土脸,手上拿着一根赶羊鞭,嘻嘻哈哈地和几个挖沙石的乡亲说着什么,也不知道为什么,有个人就笑嘻嘻地走过去踹了傻根一脚,傻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但又很快站起来,继续嘻嘻哈哈地说着……
我万万没有想到,傻根居然又回到村里了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离开那份让他觉得非常有荣耀感的工作,但我却能清楚地看见,他脸上的笑,又像回到从前一样,憨憨的,傻傻的,他的腰板,又恢复到了我最为熟悉的那个样子,含着胸弓着背,似乎天生就无法挺直起来。
而事实上,我知道,傻根的腰板其实是能挺直的,他也曾经挺直过。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