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奶羊



又过了两个月。时令已进入深秋。几场西北风一刮,树叶掉了,草叶黄了,清晨醒来山峦草原都落了一层亮晶晶的雪霜。对红崖羊来说,深秋和冬天是食物匮乏的困难时期,只能到沼泽地去寻找芦苇根或啃吃榆树皮,实在没有办法就嚼食干涩无味的枯草。半饥半饱,在夏季养得膘肥体壮的红崖羊过完冬天便会掉一身肉。食物质次量少,自然影响产奶。本来茜露儿的四只羊奶胀鼓鼓的像源远流长的泉,喂饱黑球还有富余,现在,后面一对乳房都萎缩干涸了,前面两只乳房虽然还有奶,却稀薄如水,寡淡无味。黑球正在长身体,自然吃不饱,常常饿得哇哇直叫。

按常规,红崖羊都是春天交配,夏天产仔,秋天断奶,这是适应气候变化牧草盛衰的最佳选择。应该给黑球断奶了。可是,黑球断奶后吃什么呢?它不肯去吃青草,一断奶不就逼着它去杀戮弱小动物吗?茜露儿宁肯无限期延长哺乳期,也不愿看见黑球变成一只恶狼。它尽量让黑球滞留在它的乳房边。有时,它的奶汁流干了,贪婪的黑球还使劲吮吸,疼得它真想尥蹶子把黑球蹬翻在地,再踏上一只蹄,叫黑球小半天不得翻身!但一想到不能让黑球变成食肉的狼,它就忍痛哺乳,奶汁里搅混着殷红的血丝。

生理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,也是不以羊的意志为转移的。终于有一天早晨,茜露儿前腹部两只乳房也萎缩干涸流不出一滴奶来了。中午,黑球已饿得直咬自己的尾巴。下午,茜露儿带着黑球逛进一片白桦树林,希望能捡到几枚鸟蛋给黑球充饥。吃鸟蛋似乎不属于杀生范围。

突然,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绵羊从树林里钻出来,从它和黑球面前奔过去。这只小绵羊也许是迷了路,也许是淘气从牧羊人的羊圈里溜出来的。一刹那间,黑球两眼发亮下巴扭歪耳朵尖竖,喉咙里发出一串咕噜咕噜既像是诅骂又像是欢呼的声响。

茜露儿的心揪紧了,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预感。还没等它想出制止的办法,黑球已像支黑色的箭朝小绵羊扑去。黑球的扑击迅猛有力,一眨眼工夫已凶狠地用两只狼爪把小绵羊按翻在地。小绵羊在狼爪下徒劳地挣扎着发出“咩———咩———”绝望的惨叫声。

茜露儿急忙赶过去:“咩,咩咩咩咩!放开你的爪子,放开你的爪子!”

可是,身上没有奶,叫破喉咙也不灵啊。黑球仿佛聋了似的,对茜露儿的规劝和哀求不予理睬。它疯狂地将尖尖的狼嘴刺进小绵羊柔软的颈窝———“叭!”响起喉管被咬断的脆响,鲜红的羊血爆溅出来,黑球伸出舌头贪婪地吮吸起来……

茜露儿赶紧把头扭开。它不忍心也不习惯观看恃强凌弱的屠杀场面。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进它闻惯草叶馨香和野花芬芳的鼻孔,熏得它直想呕吐。它只好跑到老远的一座蚂蚁包背后,把羊脑袋埋进一丛衰草间,眼不见为净,耳不听心不烦,鼻不闻阿弥陀佛。

太阳西斜时,黑球兴高采烈地回到茜露儿身边来了。茜露儿用厌恶的眼光打量了一下黑球,刚才还空瘪瘪的肚皮凸突出来;浅灰色的唇吻间还粘留着几丝残血;油亮的狼毛由于厮杀而显得有些凌乱,却生气勃勃。看来,可怜的小绵羊已被它吞进肚去,白桦树林里只剩下一副羊的骨骸和皮囊了。

“咩叽,咩叽!”黑球兴奋地在蚂蚁包上下蹿跳着,无师自通地哼起了狼歌。茜露儿是红崖羊,听不懂狼的语言,但从黑球得意忘形的表情间不难猜出歌词大意:

血浆比奶浆更好喝,

咬断小绵羊的脖子是多么舒服,

乔皮咕吐,叽哈呀嗬。

我的爪子和牙齿同样锋利,

不吃肉我宁肯饿肚皮,

香格里里,甜格西西。

茜露儿沮丧到了极点。现在它才明白,黑球是标准的狼种,绝不会因为吃了几个月的羊奶就变成羊的。是的,黑球为了能吃到它的奶,为了不失去它母性的庇护,为了取悦于它,曾学着像羊那样甩尾晃脑,学了羊的腼腆恬静,甚至还能”咩咩”发出非狼非羊的叫声。但这些它费尽心血传授的羊道是多么脆弱,一旦有一头小绵羊从面前经过,黑球就爆发出了被压抑的全部狼性。

黑球第一次尝到屠杀的甜头,高兴地在茜露儿面前打着滚。

茜露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黑球已经开了杀戒变成一只凶恶的狼了。狼最爱吃羊,黑球刚才吃的就是小绵羊。绵羊和红崖羊同宗异族,除皮毛红白差别外,长相大同小异,都有一股羊膻味。过去因为黑球尚小,不明事理,误把它茜露儿当做母亲。纸包不住火,真相总有一天会败露的。对狼来说,有奶便是娘,无奶便是羊。当黑球再长大些,一经发现它茜露儿是狼的食谱上名列首位的红崖羊,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把它撕碎吃掉的。继续陪伴在黑球身边,就像待在定时炸弹旁边一样危险。应该趁黑球的狼意识还没彻底觉醒前赶快离开,它想。

红奶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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