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狗白狗

太阳最后的一缕光芒斜斜地穿过立交桥的立柱，照在钱万多的脸上。那一刻，他仿佛仍身在自家后花园里，身旁芬芳弥漫，对着落日大声吟诵一句古诗。正陶醉着，却被一声暴喝惊醒，只见几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人怒气冲冲站在面前，钱万多一见大事不妙，就想撒腿跑路。只是那几人堵住了他所有可能逃窜的方位，他经验丰富地忙抱头蹲在地上。

片刻之后，钱万多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立交桥底，丐帮的地盘之争中，孤身一人的他再度遭到了被驱逐的命运。夜色初临，各种灯光将都市映照得如梦如幻。他来到一个大洒店门前，并不敢靠得太近，怕被威武的保安轰赶。看着那些进进出出衣冠鲜明的人，他心里五味杂陈，偶尔有人经过他身前，会在他面前的纸盒里扔一些散碎的钞票，他便点头致谢。这时，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走过来，看见他，竟是甩出一张百元大钞，并意味深长地说：“好好努力，我当年也像你一样，后来通过努力，拥有了自己的公司！”这一刻，他忽然想起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的一个笑话，便很想对那中年人说：“好好努力吧，我原来也和你一样，现在却成了乞丐！”只是终是没说出口，那张百元大钞使他丧失了调侃的勇气。

夜色渐深时，钱万多收拾起纸盒，在路边买了十多个包子，边走边吃，头脑中想着去哪个背风的地方睡一觉。快走到城郊的时候，他觉得身后有响动，心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引不来劫匪吧！回头看，竟是一条大黑狗紧随在后，盯着他手里的半个包子，尾巴摇得如风车一般。他细打量黑狗，瘦骨嶙峋，身上的毛极脏极乱，不禁大怒：“你这流浪狗也想吃包子？老子多少天才能吃上一顿包子！”那狗目光中全是乞求之意，尾巴更是摇得呼呼作响。他心一软，还是将那半个包子丢给了黑狗。黑狗几乎是一口吞下，然后凑上来亲昵地用头蹭钱万多的腿。

于是黑狗便跟着钱万多走，不管打它骂它，它仿佛铁了心，就在后面跟着。最后钱万多也只好由它，心想这傻狗不会以为我会天天喂它包子吧？终于，一人一狗找到了一个刚刚动迁尚未开工的地方，钻进无门无窗的一所平房里，钱万多倒头就睡，黑狗就依在他腿边，也闭上了眼睛。钱万多做了梦，梦中自己仍坐在公司大厦的宽敞办公室内，对着一干分公司经理大发雷霆。

一连几天，这狗都能寻见钱万多。白天的时候，钱万多要去市区里行乞，黑狗仿佛知道危险，从不跟去。夜里，当钱万多回来时，它便准时出现，一如既往地热情。有时钱万多变换就寝地点，它也能找得到。行情好的时候，钱万多也会施舍给黑狗一些吃的，那样的时候，黑狗眼中全是感动。他曾企图训练黑狗出去捡东西，但这狗笨得可以，无论他威逼食诱，都是愣愣的不知所以。于是他也就认了，有这么一个伴，夜里至少还安全些。

又一个夜里，蹲了一天马路边的钱万多收工回来，这次是回城市的另一个方向，目标依然是郊区。正走着，忽听身后有响动，他心中暗暗惊奇，隔着整个一座城市，黑狗竟仍能找过来，真不知它是如何做到的。及至回头一看，果然是狗，但却分明是一条白狗，长得没有黑狗高大，同样瘦同样脏。见他回头，白狗拼命地摇尾巴。钱万多哭笑不得，心说自己真是和狗有缘，刚摆脱一个黑的，又来了个白的，莫非是要走狗屎运了不成？掏出口袋里的半个馒头扔给白狗，白狗一口吞掉，上来用舌头舔他脏兮兮的鞋子。

于是白狗便跟在了身边，同样白天不知去向，晚上准时找到他。让钱万多极为惊喜的是，白狗经常会衔回来一些东西，或是一个香瓜，或是一根黄瓜，有时是一根火腿肠什么的。而这天晚上，他回到临时栖身的动迁平房里，白狗竟叼回来一个小小的手包！他震惊且狂喜，颤抖着双手拉开了手包拉链，立刻惊呆了！里面有一个手机，有一沓钱，还有各种卡。钱万多是混过上层社会的，便知此包主人非寻常之辈。他定了定神，忙将手机电池拆下，将手机卡拿下扔掉，把钱装入口袋，他甚至没敢去数有多少。剩下的卡连同包，他远远地扔进一个垃圾箱。待平复下激动的心情，看了看围前围后的白狗，便出去找了个小卖店，买来一堆熟食什么的，还有一瓶酒。回来后一人一狗很是过了次瘾，喝得发晕的钱万多沉沉睡去，梦里依稀与一群男女开怀畅饮。

几天后的一个晚上，钱万多回来时，听见身后有动静，心知定是白狗，可是又觉得不太像，莫非自己又招了一条狗来？回头看，竟是两条狗，白狗依然如故，让他意外的是，黑狗竟然又出现了！只是现在的黑狗一条腿有些瘸，却是正呲牙咧嘴与白狗对峙。只是极短的一会儿，两狗便撕咬在一起。钱万多忙上前，大声呵斥，两条狗都乖乖退后，白狗依然扑过来舔他的脚，黑狗摇着尾巴看他，偶尔转向白狗的目光中充满了狠厉。

于是队伍壮大，一人两狗，奇怪的组合。白天不在时，两狗不知咬过多少次架，每次晚上回来，钱万多都能看到它们身上都带伤，便可想象出狗毛乱飞的情景。这个白天，钱万多没有去市区里行乞，他觉得应该休假一天，同时要解决一下两狗的问题，反正前些天的那些钱还有许多。一想到那些钱，便想到白狗的功劳，便再度冒出要训练一下白狗的相法。结果一试，竟是极为顺利，白狗的聪明出乎他的意料，就像能听懂他的话一般，让去叼一块石头回来，它绝不会叼来砖头。在训练白狗的过程中，黑狗一直冷眼旁观，似乎对于这种阿谀谄媚之狗恨之入骨。而此时钱万多根本不注意黑狗，白狗的表现让他的期望值更高。于是一连好几天，他都没有去市里，专心训练白狗。黑狗只看了一天，便不见踪影，可能自己去觅食了，或者是看不惯白狗的作为，或者是看不下去主人喂白狗好吃的，总是天黑了才回来。

不久后，白狗出徒了！那个夜里，钱万多带领白狗悄悄去了市区一趟，带它走了好多处地方。并在暗中指挥，白狗成功地将一走出酒店的落单醉鬼手上的包夺下。那一夜，钱万多乐得几次从梦中醒来，憧憬着以后的美好生活。而黑狗，已经完全不入他的眼了，虽然也卧在他身边，也只是起到一个站岗放哨的作用。

白狗每夜都会出动，很少有空嘴回来的时候，钱万多便安享这源源不断的钱财。手机不知有多少部了，他是断断不敢去卖的，便都随手扔进垃圾箱。白天也不需要亲自出马，常常找个地方晒晒太阳，或者溜溜达达游花逛景。白狗找地方睡觉，黑狗就跟在身边，看着这条徒有高大外表的傻狗，想着聪明伶俐的白狗，便怎么看怎么不顺眼，却是轰之不去。不过好景不长，有一天夜里，白狗没回来。后半夜的时候，钱万多便去市区里寻找，走遍他曾带白狗踩过的地点，皆无踪影，一颗心便沉了下去。接连好几天，白狗都没有回来，看着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黑狗，他气便不打一处来。

祸不单行，有一个夜里，不得不再度出山的钱万多收工回来，途中便被几个同行拦住，一通暴打，不但抢去了身上这段时间积攒下的钱，还将他剥得赤条条地扔在郊区的街道旁。当他从昏迷中醒来，却见黑狗正在身边焦急地转着圈。他艰难地起身，在夜暮的掩护下踉踉跄跄地回到住的废弃平房里。黑狗则转身消失在夜色中，他不在意黑狗的去留，满心想着可爱的白狗，若是它在，自己也不会受这份罪了！过了一会儿，黑狗回来了，拖拽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衣服裤子，他很是惊奇，觉得黑狗也并不笨嘛！

这次伤得很重，钱万多几乎不能走动，幸好有黑狗在，总能给他叼回些东西裹腹，虽然那些东西远不如白狗所叼回的，却也能解燃眉之急。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，想着黑狗也是完全能够训练出来的。虽然他抱着相当大的耐心训练了好久，黑狗傻劲儿依然。他断定黑狗是在装傻，可不管他怎么打感情牌，黑狗就是不为所动。这勾起他心里一直压制着的怒火与愤恨，于是在一个夜里，他用一根绳子套住了黑狗的脖子，将其活活勒死！

那几天，钱万多开了荤，饿了就烤狗肉吃，虽然身边一条狗都没有了，有些空落，却也没有太多的感慨，自己本来就是一个人，也没有改变什么。狗肉吃完了，钱万多知道乞讨的生活又得开始了。他决定再好好休息一天，明天就开始继续工作。

这个夜里，钱万多刚刚躺下，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，就听见有声响，豁然坐起，只见白影一闪进了屋，在透窗而入的明亮月光中，他真切地看到，竟是白狗回来了！他噌地站起来，狂喜万分，白狗扑过来舔他的脚，他俯下身抱住白狗，心里暖暖的，眼睛也有些湿润。就在情不自禁之时，白狗忽猛地挣脱开他向门口跑去，汪汪地叫了几声。只听外面人声嘈杂，手电筒的光亮纵横，冲进来几个警察，不由分说将他摁倒铐住。

钱万多做梦都没有想到，自己一个乞丐竟然成了罪犯，开始了漫长的刑期。从最初的老板到乞丐，以为已是惨到极致，不料竟还有更惨。被收监的那天，他最后一次见到白狗，白狗正偎在一个警察身边，摇着尾巴舔那双锃亮的皮鞋。

这一刻，钱万多忽然想起，自己当大老板的时候手下的那些人，渐渐地，那些人的影子在眼中慢慢模糊，化作无数的黑狗白狗……

｜白狗秋千架｜

黑狗白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