狐狸阿权

     这是我幼年时听村里一位叫茂平的老爷爷讲的故事。

    传说从前离我们村子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叫作中山的小国,在那里建有一座不大的城池,有一位中山国的国王住在城里。

    距离中山城不远的山里,有一只叫阿权的狐狸。阿权是只独来独往的小狐狸,他在杂草丛生的山林里掏洞居住。不管是晚上还是白天,小狐狸总是到附近的村庄做些令人讨厌的事情,像到田里偷挖甘薯啦,把人家风干着的油菜籽壳放火点燃啦,把晾挂在人家后院的尖辣椒撸掉啦,等等。

    某一年的秋天,秋雨接连不断下了两三天,阿权无法外出,只能蜷缩在洞中。

    雨一停下来,阿权松了口气似的爬出洞外,难得的艳阳天,伯劳鸟吱吱鸣叫。

    阿权来到村里小河的河堤。四下望去,芒刺上仍有雨水珠在闪烁。从来没有多少水的小河因连日来的雨水而涨满。河边已往连水都浸不到的芒草啦胡枝子啦,这下全栽倒在浑黄的水里,相互挤压着。阿权沿着泥泞的路向小河的下游走去。

    阿权突然看到河水里有人在忙活着什么,就悄悄拐向草深的地方,以防止被发现,然后从那里专注地观察着。

    “是兵十!”阿权想。身穿破烂黑布衣服的兵十把衣襟高高上翻,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拉紧绳索,用力地摇动着鱼网捞鱼。缠着裹头布的一侧脸上贴着一片圆圆的草叶,就像长着一颗大大的痦子。

    过了一会儿,兵十把鱼网中间被坠成袋子状的那部分从水里拉上来。里面都是草根子啦,草叶子啦,还有腐烂的碎木头,混杂在一处,也有白色的东西在其间不时地闪闪发光,那是大鳝鱼的肚子或小泥鳅鱼的肚皮在闪光。兵十把鱼和垃圾一起倒进鱼篓里。然后,又把鱼篓的开口处扎上,放入水中。

    随后,兵十忽然拿起鱼篓上岸,把鱼篓往土堤上一放,向河的上游奔去,他可能要找什么东西。

兵十一走,阿权想搞点恶作剧,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跑到鱼篓边上。阿权把鱼篓里的鱼一条条抓出来,朝张着的鱼网后头的河水用力抛出,每条鱼都发出同样的“扑通”声,钻进浑浊的水里。

在阿权抓最后那条肥鳝鱼的时候,又湿又滑,用手几次抓不住。他急不可耐,索性把头伸进鱼篓里,用嘴叼住鳝鱼的脑袋。鳝鱼疼得吱地一叫,用身体缠住阿权的脖子。

恰在这时兵十从对面赶来,大叫道:“好你个狐狸盗贼!”

阿权惊慌地跳了起来,想甩掉鳝鱼逃跑。可是鳝鱼紧紧缠住脖子不放,只能歪着脖子横着腾越——他拼命逃跑。一直跑回到山洞附近的一棵大树下才壮着胆子往后看,发现兵十并没有径直追过来。

阿权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,用力咬碎鳝鱼的头,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鳝的尸体解开,把它扔在洞外的草叶上。

 

   二

大约十天以后,阿权走过一户叫弥助的村民家的房后,看见弥助的妻子正在无花果树的树荫下在把牙齿染黑;走过铁匠新兵卫家的房后,见新兵卫的妻子正在梳理头发。

 村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。阿权想,那么到底出了啥事?如果是秋祭,那应

该有敲鼓和吹笛子的声音才对头;而且,神社的彩色旗帜早就该迎风飘扬了。

边想边走,不觉间来到了兵十家门前。他家残破的屋子里挤满了人。妇女

们穿着外出时才穿的衣服,腰间垂挂着白纱。她们在屋外炉灶上点着火。灶上的大锅正咕赌咕嘟地煮着什么。

“啊,原来是送葬。”阿权想起来,“一定是兵十家的什么人死了。”

中午刚过,阿权就到村里的墓地去,躲在六地藏菩萨的阴影里。天气晴好,远方能见到城里房顶的瓦熠熠闪亮。墓地到处开满红彤彤的龙爪花。村庄里传来当当的鸣钟声,送葬的队伍就要出发。

片刻之后,身着白丧服的送葬者隐约可见,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近。送葬的队伍进入墓地。在人们走过的路上,龙爪花被踩踏得落花缤纷。

 阿权跳起来张望。只见兵十腰系白孝带,手捧灵牌,从来都是红山芋一样

健康的脸今天像遭了霜打。

“原来是兵十的妈妈死了。”阿权这样想着,垂下头。

这天晚上,阿权在山洞里难以入眠。

“兵十卧床不起的妈妈肯定说过想吃鳝鱼,兵十因此才去张网捕鱼的。都是因为我淘气把鳝鱼都弄没了。就因为我,兵十没能让妈妈吃上最后一口鱼,就离开了人世。糟糕,我干嘛要搞那样的恶作剧呀。”

 

兵十在褐红色的井沿上磨着麦子。

兵十一直和母亲相依为命,过着贫苦的日子。母亲一死,就孤伶伶剩下他自己。

“原来兵十和我一样孤独啊!”阿权在兵十家仓房的后面一边瞧着一边这样想。

阿权旋即离开仓房,刚要向对面跑,这时传来一阵叫卖沙丁鱼的吆喝声。

“沙丁鱼大贱卖喽!活着的沙丁鱼来了。”

阿权于是向传来叫卖声的地方跑去。

这时,弥助的妻子从后门出来,招呼着:“我来点沙丁鱼。”

卖沙丁鱼的小贩将装有杀丁鱼筐的车停在道边,用两手抓着银光闪闪的沙丁鱼送到弥助的家里。阿权就趁此机会上前从鱼筐里抓出五六条沙丁鱼,迅速跑回来。阿权跑到兵十家,从后门进屋,将沙丁鱼扔下,然后才跑回山洞。半路上,他回头眺望,只见兵十仍在井沿磨着麦子,身影极其微小。

阿权想,作为那天鳝鱼的小小补偿,总算做了一件好事吧。

第二天,阿权在山上检了好多栗子,捧着送到兵十的家。从后门一看,正在吃午饭的兵十放下筷子,端着碗呆呆地陷入沉思。奇怪的是,兵十的脸上多了一块擦伤。阿权搞不懂到底发生了啥事,只听兵十喃喃自语道:“到底是哪个把沙丁鱼放到我家来?卖鱼的那家伙还以为我是小偷呢,真糟糕。”

阿权想,事情弄大了。可怜的兵十一定是挨了那卖鱼小贩的打,才落下脸上的伤痕的!阿权这样想着,蹑手蹑脚地绕到兵十家的仓房,把栗子放到了仓房门口。

第二天、第二天的第二天,阿权接连检来栗子送到兵十家。再后来,不光栗子,他还送去两三盆松蘑。

  四

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阿权悠闲地外出玩耍。通过中山王的王城后再略往前走时,小路的对面走来一个人,说话的声音和着蟋蟀的鸣唱传过来。

阿权机警地藏在路边,眼珠儿一动不动地观察。说话声越来越近,原来是村民兵十和加助。

只听兵十说:“是那样子,就是,加助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是说,那一阵子总是遇到怪事。”

“啥怪事?”

“我妈妈死后,也不知道是什么人,接连好几天给我送栗子啦松蘑什么的。”

“哦,那能是什么人呢?”

“我就是弄不懂啊,都是背着我送来的。”

阿权悄悄跟在他们身后。

“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?”

“当然是真的,我还骗你不成?不信明天你去看嘛,我让你看那些栗子。”

“奇怪,世上哪有这档子事情?”

两人再不说什么。

加助突然回头看了一下,把阿权吓了一跳,连忙俯下身体,收住脚步。加助没发现阿权,又快步朝前走。到了一个叫吉兵卫的村民家门前,两人走进门去。里面传出“嘭嘭嘭”的敲木鱼的声音。在灯光的照射下,窗格子上映着大大的和尚头。

“在念佛吧。”阿权想,就在井沿上歇息。片刻之后,又有三个人结伴走进了吉兵卫的家。念佛经的声音传出屋外。

   五

阿权一直在井台上等待他们把经念完。兵十和加助要一道回家,阿权又跟上他们,为的是想继续听他们说话。兵十的身影时而被阿权踩在脚下。

走到王城的前面,加助说话了。

“刚才说的,肯定是神灵在暗中相助。”

“噢?”兵十吃惊地看着加助的脸。

“其实我一直都琢磨,总觉得帮你的不是人,而是神。神可怜你孤身一人,就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你。”

“真像你说的?”

“那当然。所以,你每天都要向神祈祷。”

“嗯。”

阿权想,这家伙真是无聊,明明是我送的栗子和松蘑,不来感谢我,倒要向神祈祷,真有点划不来呢。

   六

这天,阿权又带着栗子向兵十家奔去。兵十正在仓房里捻麻绳,阿权悄悄从后门走进家门。

这时兵十猛然抬起头。他想,肯定是狐狸进家门了呀,前些日子偷鳝鱼的那条狐狸又来讨人嫌了!

“来得正好!”

兵十站起身,拿起挂在仓房里的火铳,装满火药。

兵十蹑手蹑脚接近房门口,瞄准正待出门的阿权扣动扳机。

随着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阿权“扑通”一下倒在地上。兵十跑过来,这时看到屋里的地面上堆放着的栗子。

“哎呀!”兵十惊异的目光落在阿权的身上。“经常给我栗子的,原来是你呀!”

此时阿权双眼紧闭,有气无力地点点头。

兵十“啪”地丢掉火铳,一缕蓝色的硝烟正从枪筒里冒出来。

狐狸阿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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